离开山村到北部求学，转眼已经一年。

可能年纪稍长的缘故，当初首度离家、跻身大一新鲜人的行列并未带给阿凯多少冲击。平顺安逸而单调的校园生活令他感觉乏味；日日围绕在身边的那些年纪比他小很多且对他过度好奇和关注的同学们，也往往带给他困扰。

他并不孤僻，但也没兴趣为了交际或合群等无谓的目的刻意配合别人，他对系上举办的种种活动：诸如夜教、宿营、联谊、系游、读书会等等，往往敬谢不敏。

每天除了准时到教室上课之外，唯一还能让他提起兴致的地方，只有柔道社。

在这个成员众多的社团里，随时可以找到身手还不错的切磋对手，不像在村里，通常只能自己对着假人练习。

为了迎战即将到来的中正杯柔道锦标赛，阿凯课余时间几乎都待在体育馆地下一楼的柔道教室进行特训。

这天下午，他和一位学校代表队的学长对练破势时，对方突然石化一样静止不动，呆呆地注视门口的方向。

阿凯顺着对方的目光转头望去，只见小雨正站在门边对他微笑。

他十分惊讶，这个时间小雨应该是在租屋处写剧本，或跟编剧组开视频会议，怎么会跑到学校来？

“不好意思，暂停一下。”他向对练的学长致歉，随即走向小雨。“你怎么来了？”

“我去总图借书，顺便送饮料来给你。”小雨将手上那个装着几瓶麦茶的手提袋交给他。“天气好热，还要穿这么厚重的道服，真辛苦呢！”

看到阿凯满头热汗，自厚棉道服襟口裸露的胸膛也大汗淋漓，她不由得十分心疼，踮起脚尖用自己的手帕为他擦汗。

那位校队学长这时也走过来，用既惊且喜的语气对她说：“小雨学姐！好久不见！”

“你是？”小雨抬头看向对方，一脸茫然的表情。

“我是你系上的学弟刘冠璋！”那人连忙自我介绍。“你大四的时候，我大一，你不记得我了？我们一起修过几门课，我在点书的时候还是你负责指导我的！我到现在还记得我们那一组点的书是《四库总目提要》……”

“哦，抱歉，我对学弟妹比较没印象。”她歉然地笑笑。

她负责指导的学弟妹有很多，而她一向只在意句读点的位置正不正确，不会去分辨他们谁是谁。

“没关系，我们系上人那么多，学姐不记得也是正常。”

这人倒是会自己找台阶下，还想再找些话题攀谈的时候，小雨已经准备离开了。

“时间不早了，等一下还要跟组长他们视讯，我先回去了喔！”她对着阿凯说。“等你回来吃晚餐，加油！”

小雨走远之后，刘冠璋仍一直望着她的背影，再度陷入石化状态。

这人是怎么回事？阿凯奇怪地瞥了他一眼，转身将小雨给的手提袋放在门边的置物柜，并拿出一瓶麦茶来喝。

喝完之后，正想去找道场上的其他社员练习，那位学长却跟了过来。

“喂！学弟！”

被年纪比他小的人称呼学弟，阿凯一直觉得怪怪的，不过都这样被叫了一年，他也勉强习惯了。

“要继续对练吗？”

阿凯以为对方要找他继续刚才的破势练习，没想到对方却问起关于小雨的事──

“你和小雨学姐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让阿凯感觉鲁莽，不禁有些不悦，“这与你无关吧？”

也许是感受到阿凯的不悦，也或许是察觉到自己的唐突，冠璋连忙道歉：“啊，不好意思，我问得这么直接，好像太失礼了，抱歉抱歉！我只是觉得非常惊讶，小雨学姐竟然会对你这么好，我实在是……实在是不敢相信！”

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阿凯无言地看着对方，俊眉微皱。

“你今年才大二，小雨学姐毕业的时候你还没入学，所以你应该不知道吧？小雨学姐当年是本校赫赫有名的校花，人长得漂亮，又是历年书卷奖得主，很多人追求她，可是从来没有一个男生可以接近她，我真的想不到你认识她，而且她居然对你这么好，又是亲自送饮料、又是擦汗，晚上还跟你一起吃饭！你是小雨学姐的亲戚吗？”冠璋一脸难以置信地对着阿凯上下打量。“你们长得有点像，应该是亲戚吧？”

阿凯本来不想理他，但听对方这么一说，他不由得对小雨的学生时代心生好奇。当她还在这所大学就读的时候，度过的是怎样的一段岁月？在他见不到小雨的那些日子里，旁人眼中的她，又是什么样的风采？

“……她真的很多人追？”

他拿出一瓶麦茶递给冠璋，对方立刻忙不迭地接过去，并毫不客气地打开来一气喝尽，像渴了很久。

“当然啊！听说她大一刚入学时就有很多人追，一直到大四还是很多人追。凡是她选修的课人都特别多，有些人数太少可能开不成的课，教授还会拜托她去加选，很多外系的学生都为了她特地跑来修我们中文系的课。”

“这样有什么意义？”

“意义可大了！跟她选同一门课，表示一个礼拜至少可以看到她一次、有机会可以坐在她的座位附近、可以假装请教问题跟她攀谈几句，还可以找借口借她的笔记本来摸一摸、闻一闻，多么幸福的事啊！还有人故意跟她借笔不还的。”

“你也做过这样的事？”

他原先还有一点点敬重这位黑带已经洗到发白、蝉联数届大专杯个人赛冠军的校队学长，但看他说得口沫横飞、一脸陶醉的样子，他实在有种翻白眼的冲动。这类行为跟痴汉有什么两样？

冠璋犹豫了一下，很不好意思地承认了：“我有一些选修课程确实是为了跟小雨学姐一起上课才选的，不过这种机会很少，因为我大一的必修课程排得很满，而学姐那时候大四，需要选修的学分已经剩下不多了……好遗憾我没有早一、两年入学。”

“你喜欢她，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追求，要做这些小动作？”

“因为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高攀不起呀！”冠璋苦笑地说。“听说很多人向小雨学姐告白都被拒绝，连当时的风云人物学生会会长都吃瘪了，我一个小大一又算哪根葱？小雨学姐待人和善，但她对追求她的人是很冷漠的。我听学姐班上的学长们说，从来没看过有哪个男生可以接近她。所以，你跟小雨学姐到底是什么关系，她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看着对方那艳羡不已的表情，阿凯第一次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

小雨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他知道小雨喜欢他，一直都知道。

但是为什么？她读大学的时候，追求者众；出社会工作，又有承羽这样条件优越的对象在身边守候，她为什么只选择他？

小雨不惜为他舍弃生命，现在又为了陪伴他而离开公司，搬到他狭小的租屋处和他同居。他何德何能，让小雨这样为他牺牲？

从学校走回租屋处的路上，他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当初承羽告诉他，小雨喜欢的人是他的时候，他受宠若惊、不敢置信，但却没想过自己为什么这么幸运。

也许他应该问问小雨，为什么她会选择他？

打开租屋处的门，小雨正对着笔电和编剧组进行视频会议。

她为他搬到北部之前，原本打算辞掉编剧的工作，但被公司挽留了，承羽请求她以Work from home的方式继续留任。